當時只道是尋常(轉)
本帖最后由 姗姗來遲 于 2014-6-27 10:10 编辑誰念西風獨自涼,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{印水痕}
福生是小鎮上唯一的一個城裏來的孩子,當所有的小孩子都纏著父母給自己買糖葫蘆的時候,他早已經吃膩了。搬一個小板凳坐在門口,翹起二郎腿的樣子跟他父親一模一樣。小鎮的老人都說,這孩子將來不得了,怕是比他父親還要厲害。
福生不知道自己父親是幹什麽的,只是聽見小鎮的老人說他爸爸是個大壞蛋,年輕的時候吃喝嫖賭,偷雞摸狗,把所有的壞事都幹淨了,後來當了日本人的狗腿子,天天帶著日本人來欺負老百姓。
福生當時小,不知道狗腿子是什麽,他去問爺爺,爺爺二話沒說就打了他一個大嘴巴。厲聲喝道:以後不准在我面前再提你爸爸,我沒有他這個兒子!
福生驚恐的躲在門後,看著滿臉怒容的爺爺,不再說話。
他不明白,爸爸那麽好,爲什麽大家都不喜歡他。
小鎮上的大人們都對福生敬而遠之,生怕他爸爸帶著日本人來報複自己。也不准小孩跟他一起玩,福生站在門口對著他們冷笑,看得那些大人們心裏一陣陣地發麻,牽著孩子匆匆離開。 {白豆蔻}
那年福生12歲,被他爸爸送回小鎮,送到他爺爺身邊。第一次看見爺爺的福生非常高興,他歡喜的跑過去拉爺爺的手,嘴裏甜甜地喊著:爺爺、爺爺。可是爺爺看也沒看他一眼,狠狠一甩手,福生一屁股坐在地上,他不敢哭,只是小聲地抽泣。爸爸走了,走之前對他說:福生乖,聽爺爺話,我會來接你的。
福生追著跑到門口,看著漸漸模糊的背影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。
爺爺待他還是很好的,只是常常看著他歎氣。老爺子一輩子就這一根獨苗,誰知道,長大了卻是這樣。
好在福生這孩子還小,不怕教不好。爺爺送他去鎮裏最有名的先生哪裏上課,看在報酬豐厚的份上,先生對他還算客氣。哪知,第一天上學,福生就惹禍了。
隔壁的二娃罵他是漢奸的兒子,是小漢奸。福生氣不過要打他,被先生攔住。先生陰陽怪氣地說:漢奸的兒子也是人,也要學習。福生聽了,更生氣,狠狠地咬了先生一口就跑回了家。
後來,福生的爺爺花了不少錢才平息這件事。在當時,打罵先生可是大大的不敬,要跪祖先祠堂的。不過小鎮裏人都不讓他跪,說他玷汙了祖宗的地方。
福生一個人跑到後山竹林裏偷偷地哭,他記得父親曾對他說過,男子漢是不能在別人面前哭的。
“大男生哭什麽哭,把我的兔子都嚇跑了。”一個帶著不滿的聲音把福生嚇了一跳,趕緊站起來,抹幹淨眼淚。卻看見竹白一臉怒氣的看著他,竹白是隔壁二娃的妹妹。福生不說話,也瞪大眼睛看著她。
“哎,你手怎麽流血了,快來,我看看。”不由分說的拉著他得手,小心地用布條纏起來,像劉老爺家的小媳婦一般。福生很是別扭,除了娘,他還是第一次被別的女生拉著手。“大概是剛剛跑過來被路邊的野刺劃傷的。”福生小聲地自言自語。
“啊,你說什麽?”“沒,沒什麽。”福生臉紅。
竹白在一邊絮絮的說,這幾天不要碰水,不然會發炎的。福生不說話,直點頭。
下山的時候,竹白是一直拉著他的手,她的手胖乎乎的很柔軟,福生卻出了一手的冷汗。
{流年折}
不知怎麽的,福生每天都跑去後山,竹白帶著他一起抓野兔,掏鳥蛋,捉螃蟹。福生跟她漸漸熟絡起來,也願意笑了。他說:竹白,你等等我,別跑那麽快。竹白答:你怎麽跑的比豬還慢。一邊停下跺腳一邊數落他。
有一次,福生帶著書去後山讀(因爲沒有先生願意收他,爺爺只好自己教。)竹白在一邊聽得津津有味,福生把書遞給她說,喏,你自己看。竹白嚇得連連擺手,臉紅紅的,小聲說:我不認識字。
“不怕,我教你。”
福生講的結結巴巴的,竹白卻聽得極認真。兩顆純黑的眸子裏,滿是清澈的向往,福生看著,有絲絲暖意刻上心頭。
就這樣,福生教竹白識字,竹白帶福生抓兔子,捕魚。兩個孩子的嬉笑聲,漾滿了福生的整個心田,,漾到了千裏而來的少年心裏。
有時候,福生也會把家裏的一些好吃的,像桂花糕什麽的帶到後山,兩個人一邊念書一邊吃,竹白總是舍不得吃,每次都留下一些,說是要帶回家給她母親嘗嘗。
福生發現自己越來越離不開竹白了,他漸漸害怕父親來接他,他怕自己走後就再也見不到竹白了。
好在竹白每天都來後山,竹白很向往小鎮外面的世界,她總是纏著福生跟她講外面的世界,跟她講上海的高樓和電車,講上海的繁華。每次福生講,她總是聽得很認真,滿臉都是向往的神采。
福生暗自幸福地想,等我爸爸來接我,我就帶你一起去上海。
五年,福生等了整整五年,沒有等來父親,卻等來了帶竹白走的陸生。
陸生是個畫家,他一來小鎮就吸引了小鎮上所有的年輕姑娘,包括竹白。因爲他不僅長得文雅帥氣,而且還是個畫家,那時候畫家在人們眼裏是個相當有文化的代名詞了,老人們都說,這個人好,哪家姑娘要是嫁給他怕是要一輩子享福喽!
{破竹樓}
開始的時候,福生還不太在意陸生,因爲他不過是來采風的,過幾天就走了。可是福生不知道,竹白已經愛上這個城裏來的畫家了,她每天都跑去看他畫畫,福生約她去後山打兔子她也不去了,說是要去學畫畫。
陸生在湖邊畫畫,竹白就在一邊幫他看行李,偶爾他回過頭來對竹白淺淺地笑,竹白就臉紅。
在陸生眼裏,眼前這個姑娘有著和城裏的女人與衆不同的氣質,她更淳樸、更羞澀,更加討人喜歡。
陸生走的時候,沒有絲毫猶豫的帶走了竹白。他給竹白的父母留了一大筆錢,他們便高高興興地讓竹白跟他走了。
竹白一走,福生就病了。病好後,他像變了一個人一樣,不說話,終日坐在後山的竹林裏看書。
他記得竹白說過,她喜歡有文化的人。
大約在竹白走後一個月,福生的父親回來了。他比以前蒼老了好多,頭發大部分都白了,看的福生一陣的心酸,跟著父親一起回來的還有一隊穿著軍裝的八路軍。
八路軍一來,就對小鎮裏的人們說福生的父親不是漢奸,他是八路軍派去的臥底,由于被日本人發現了,所以被八路軍護送回來了。
小鎮的老人們一聽,都說,我們就知道,他不會是漢奸,你看福生,多乖巧聽話的一孩子,他父親怎麽可能是漢奸呢。
福生在心裏冷笑。
{沈香屑}
父親回來的第二天,福生就跟著他參加了八路軍。
竹白走了,福生對父親說他在小鎮已沒有了牽挂,他想做一個抗日英雄。
因爲竹白還說過,她喜歡像嶽飛那樣的英雄。
因爲行動要保密,他們是在夜晚走的。
細密的月光,涼薄如水,絲絲刻在少年的心頭。這個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,終究還是要離開。福生凝視小鎮的一切,青簾竹影枯燈,煙雨更聲古巷。情緒便似散了的青煙,隨著少年的離去沈入心底。
三年後,抗戰勝利。福生離開部隊輾轉去了英國讀書,並在那裏結了婚。又五年,父親來信,爺爺病重,希望見他一面,福生帶著家眷匆匆趕回。
小鎮並沒有多大的變化,一切仿似當年的模樣,忍不住還是跑去了後山。卻發現那裏多了一座墳墓,沒有碑,上面滿是雜草。
回家後問爺爺,結果卻讓福生痛不欲生。
那墳是竹白的,福生參軍不到一月,竹白就回來了,不過她臉色很蒼白,滿身傷痕,肚子裏還懷著孩子。“那個陸生不是人啊,他根本不是什麽畫家,他不過是城裏開妓院的,跑到村裏來到處騙姑娘。竹白回來後一直精神恍惚,每天坐在後山的竹林裏哭,她說她對不起你…,後來沒多久就病了,一直不見好,再後來,就沒了。她家裏人嫌棄她,死後也不給她立碑…….”
福生不忍再繼續聽下去,轉身抹著淚水去了後山。他給她立了碑,卻不知碑上寫什麽好。輾轉再三,終于寫下:愛妻竹白長眠于此。
…… {浮生涼}
誰念西風獨自涼,蕭蕭黃葉閉疏窗。
沈思往事立殘陽,被酒莫驚春睡重。
賭書消得潑茶香,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福生,浮生。
【緣起即滅,緣生已空;人生灼灼,恍然如夢。對于愛情,人們始終沒有一個定解。不願長相依,唯願長相憶。】
此生繁華,終成過往,願衆安。 不願長相依,唯願長相憶。 誰念西風獨自涼,當時只道是尋常。
頁:
[1]